【取景框】（第三十三框）班琳丽的诗
简介：班琳丽：笔名班若，1973年9月生于河南夏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女歌》《大地之心》两部；中短篇小说《小日子》《山雨欲来》《态度》20篇；诗歌100多首。作品发表在《文艺报》《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绿风》《莽原》《奔流》《诗歌周刊》《流派》（香港）《新世纪诗报》（纽约）等刊物。获《中国作家》文学奖，首届浩然文学奖，首届张爱玲文学奖，首届《奔流》文学奖，河南省第二届短篇报告文学奖，首届中国青年作家杯中篇小说奖，商丘市人民政府首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商丘市五个一工程奖；小小说《痴》《老闷》入选高中高等教育文学类文本阅读题库。现居商丘。
诗观：西蒙娜·薇依说过，最美的诗歌必须能够真实表达那些不能写诗的人的生活。与我而言，还拥有另一层意义，即作为一个小说作者，我的诗拓展着我未曾能够写入诗的生活。故而我深信她紧接着说的“除此之外，只有巧妙的诗。巧妙造就智慧的贵族。”唯此，我别无选择。
情人
我把大地视为永久而深爱的
情人。我将在最后一刻
爱上他
以烈火的模样，以身相许。
在这之前，我慢慢走我的路。
用足百年的每一个
日子，为奔向他，
以时光塑我百变的形貌。
从任性高冷的短发，到谦卑
而虔诚的梨花烫
一年年，我顶着麦子生长，赶路。
古老而金黄的泥土，粮食
与罂粟，一年一熟。
红河水日夜起伏
我是我的风暴，也是水手。
我有隐秘的诱惑。崖壁
有奇树，筑巢，养鹰。
神的鹰，口衔神谕
它将主持我最后的婚礼。
不急啊，我刚走过穿亚麻裙
戴孔雀珰的中午。日子
偶尔寂寞。我偶尔听它
叮当作响，应答远处爱的呼唤。
日子
日子开始结冰。葡萄架上，蓝色的冷
像鞭子悬垂。神秘的空白多起来。
我听见白马祷告，穿过收紧的缰绳。
意外的跫音落在午后的书页里。
我期待着字块是安静的。继续发呆
音节上明亮的寂寞，按在杯底。
珠帘后面。或阿赫玛托娃的命运中。
寺庙在别处。藏獒嘎朵躲开枪弹。
策兰躲过追捕。我起身，离开电脑。
路过鱼缸，洒几粒食。走出阳台
看日光绕过枯枝，抚摸发抖的鸟鸣。
我坦白，我爱着。我爱每一天
都是奢侈的。洒扫。吃饭。读书。
接远方的电话。采回干净的芦苇。
裙边折叠出岁月安好的样子。
对土地，我有朝圣之心。她收留
我的母亲。宽恕我的仇恨。身边，
日益扩张的废墟。我递上我的悔罪书。
我是你的日子。我是我的日子。
我是黑暗的日子。我是时间的日子。
我在这一切日子里，完成我自己。
今夜的风向
记住今夜的风向。逆向寻找
能穿过蝴蝶的迷谷。涉过河流，能见到森林。
迎面会遇见逃命的豹子、狮子和狐狸，
遇见曼陀罗和花香。
让它们看清你的模样。
它们会感恩，指给你走出森林的路。
你一定要认清持刀者的面目，告诉它们。
它们会回到这里。
石头可以不开口。风可以中途转向。
你也可以回头走掉。
天上的眼睛睁着。星星、鹰和神明。
地上的耳朵听着。草根、墓碑和百足虫。
膨胀吧，欲望的刀声从来是豪夺者。
也是自己的泄密者。
被管制的喉咙
发出了呼唤：明天还有多远？明天还有多远？
干戈，或酒令
我已放下了干戈，从梦里抽身。
红嘴鸟叫来零下的黎明。未知的一天
在靠近。哦，来了。
在铁羽毛和晨祷之间。我轻描素颜。
眼角流过干净的山水。唇上与台镜
说着昨夜的西风，幽深的暮色。
冷与雾霾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最好大雪封门。拨旺炉火，围炉而坐。
最好有烈酒。最好行酒令——
说征尘与马嘶的，罚。说刀光
与杀气的，罚。说主义与面具的
晨与昏来与去兴与亡酒与色的，罚。
允许说大风和麦子，允许怀念
麦地里新故的亲人。
一张书桌藏下石头。石头藏下偈语。
也可以说结实的骨头，说新识的
情人。说敖德萨的少年
失去听力，却看见了声音。
待曲终人散，各自洗去手上的罪。
摘下痴人的假面。由得彩面
小丑，在别处重新上演盛世的哑剧。
来了吗
两次丢失舌头的人举手示意
两次被自己绊倒的人重新走进自己的影子
握住月光的人丢了月亮
嚼食面包的人背着故乡
来了吗
季节里，远离源头的河流
拆解城中村的人等在弄堂口
做弥撒的人走向教堂
在床上将政权比作女人的手转经筒
在昨天，火焰等待被火焰灼伤
来了吗
受难的女人，身披着哈达
“即日有雪。明日大雪”
横竖走不出冬天了
失眠的人们在讲，从前有座山
红嘴鸟掠过灯火将尽的城头
来了吗
或许，我已经知道答案。但我已失语
一只橙子
预报的暴风雪没有来。禽流感来了。
在他处。征用、强拆、暗杀
在头条里。海棠、牛至、欧洲蕨
并不构成有同儿戏的多边关系。
春节铺上的桌旗还干净。
文菖蒲斜插在青花瓶里。几本书
散落在不远处。一团搂搂抱抱的和气。
它还是老去了。像马贡多
第一主妇乌苏拉。被抱着放在供桌上，
被抬着藏进谷仓的柜子里。
“这么说，这就是死亡了”，她说。
善于重建的手，想重建一次生。“门窗
统统打开，烧鱼煮肉，让外乡人进来。”
阿喀琉斯也在脚踵藏有致命伤。
孤独回到土里。傍晚，套马的汉子
走进包房，取下壁上的马头琴。
我不动刀子。让一只橙子保持完整的尊严。
有证词高过茅草
他把“拆”字写在女人背上。
高脚杯下有一场雨夹雪。
目光搭上抽紧的肩，
他开始拆解——
她的黑夜，眉间的远。
手心里的谜团和土块。
雪莲不是潘金莲。
茅草举起飞蛾的证词。
雪有遮羞之意。风
不解风情。拆卸穹形顶，
绞刑架。交响曲。忓悔书
一百五十页，漫漶的字。
女房东嗑开瓜子皮。
穿拖鞋的男人边走边削水果。
流浪猫加入狗的队伍。
街头，
一个民工蹲下来
看它们浩浩荡荡穿过城市。
明晨。雨停下了。
雪还在持续。
未知的船，停在对岸。
给出“拆”字理由的那个人
拔出深陷礁岩的铁锚。
这一天过去，他再次起航。
那些唤醒我们的陌生
祈祷吧。为那些唤醒我们的陌生。
夜的网撕开，梦中的人和神
回到过去。未来。我们打开门
洒水。扫雪。
九只麻雀来自城外。枝头上
四颗柿子端出最后的圣餐。
陌生的精灵，翅膀上的风还结着冰。
叫不出名字的鸟雀，飞过村庄。
一口圣餐，一眼我。
不用多，一声乡音已唤回我
站在故乡的麦地里。
祈祷吧，以攀谈的方式。
谈这场雪。谈昨夜。
一把椅子，等待陌生的闯入者。
也谈亲人和神明。阳光照进来，
在阳光里谈死亡。
按摩山林经年的疼。
哽咽。贴紧。喇嘛诵起祷语。
笃信菩萨，自己就是观音。
臣服的死神，听它发出
“我在空中迷路——此时，何处？”
忏悔者
我交出有罪的心，和不满的
声音。我对土地和弱者鄙视。我寄生
在她们的身体里，白白地接受供养。
我知道霾的真相，火山喷发的
唯一诱因。我交出无耻的贪欲，和
无能为力的羞愧。
我交出锁死的喉咙，孤独
敞开伤口的黑夜。镣铐打开，我
伸出握紧罂粟果的双手。
我交出疼痛的中年，纸上
奔跑的乌托邦。我交出身体里的教堂，
不再祈祷。我有眼泪，拒绝哭泣。
我交出，直至无可交出。直至
天空澄澈，干净的风拂过百草。直至
风薄如纸的灵魂，潜回母亲的子宫。
终结者
我放下了刀，热衷于双手合十
的祈祷，依然无法
普渡去年早来的那场雪。
休耕期的草场，初生羊羔的
尸体什么也没有盖。
狼群，机警地靠近它们。
城市的灯火，晚于公告
发布的时间。灵魂
纠结于高处与低处的官司。
我是引领杀手，翻过七个
黑山头的罪人。射出吧，
终结者的子弹和快意。
我怠慢朝圣的心，剩下
最后的忠告，小心
射穿我的红夹袄，白长裙。
最好像偷猎者那样巧妙。
淬毒的箭，从藏羚羊的
左耳进，右耳出。
你要清楚，破了洞的毛皮，
巧舌的折中者，到死
也不会给利与欲都满意的结论。
（组稿 王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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